「你知道我?」銀栗有些不安。
「我當然知道你。」簪星答道:「要不是你,我也不會落到這裡來。不過.」她往前探身,仔細打量著銀栗:「你和我想像中,有點不一樣。」
離耳國傳言中的妖鮫,醜陋兇殘,性情凶暴,跟個嗜殺的怪物一般。簪星從小聽到大的人魚,則是活潑可愛、善良動人的精靈。而眼前的銀栗,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美麗少年,他穿著離耳國皇宮侍衛穿的侍衛服,漂亮得讓人一看就心生保護欲。他似乎也很柔弱,性情靦腆而羞澀,簪星一靠近他說話,他的臉就漸漸紅了,如在白玉上浮起一層脂色,艷麗得很。
看銀栗越來越不自在的模樣,簪星收回目光,沉思道:「可你是元神,外頭還有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,他也是鮫人,不過他臉上有鱗片,而且應當是真正的妖族,不是元神。這又是為何?」
銀栗聞言一怔,眉頭緊緊蹙起,過了一會兒,他低聲開口:「你說的,應該是我的孿生弟弟,銀罌。」
「弟弟?」簪星想了想:「莫非,他是為了幫你報仇?」
銀栗的臉色變了變,似乎想說什麼,最終卻什麼都沒說。
簪星站起身:「不管了,我得先出去,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,你弟弟厲害得很,我師叔打起來都勉強,我得去幫忙。」然而她甫一站起身,便覺得頭暈眼花,差點一頭栽倒在地。
銀栗忙扶住她,道:「這裡連通著滅妖陣的陣心,雖然不會直接將你魂魄絞碎,但你是活人,身上還有妖氣,在這裡呆得時間越長,靈力會流失得越嚴重,到最後,會死在這裡。」他看了看遠處:「我知道有另一個出口,我帶你出去。」
星宿台邊,白玉殿前,一片狼藉。
修士們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,地上到處都是血跡。一些濺到玉石做的台階上,順著台階慢慢流淌下去,像是要將台階染盡紅色,連天上的一輪銀月,此刻也像是變成了血的嫣紅。
然而在沉沉的夜色中,槍鋒如銀色流霞,將夜空粗暴地撕開一道口子。萬點雪花如銀海,纏繞在一團黑霧之中,雪色一層層落至地面,竟未將原野落成白色,聽得夜空傳來一聲巨響,眾人抬頭看去,就見長袍的美貌鮫人落在屋頂,按住帶血的手臂。
他冷森森地笑道:「顧小仙長倒是比我想的厲害多了。」
在鮫人對面的少年,身上亦是負了不少傷,鮮血將他的珍珠色錦衣染出層層紅色,如在衣袍上綉上的緋色花朵,愈發艷然。顧白嬰眉眼冷漠,二話不說,持槍再次衝上。
「連話都不想對我說,」榮余嘲諷道:「看來你的道侶死了,你很傷心啊。」
此話一出,顧白嬰持槍的動作有片刻的凝滯,那張如寒霜的臉陡然有了怒意,他斥道:「什麼道侶,你胡說八道什麼?」
榮餘一個側身,一掌拍向對方的銀槍,還不忘奚落對手:「哼,兩個人在天祿閣里摟摟抱抱,夜裡還共處一室,說什麼師叔師侄,誰知道乾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。修仙界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名門正派,沒想到私下裡竟也如此淫亂,令人噁心!」
他這話也沒有避著旁人,故意說得很大聲。一時間,所有人異樣的目光都朝顧白嬰看來。
田芳芳怔了怔:「夜裡共處一室我是知道,天祿閣摟摟抱抱又是怎麼回事?」
「共處一室?」他身側的孟盈詫然開口:「師叔什麼時候和楊師妹夜裡共處一室了?」
藏在柱子後的門冬抱著頭,低聲道:「完了完了完了.」
宗門裡的修士們正打得熱鬧時,冷不丁得知這麼一樁風月秘聞,看向太焱派眾人的目光便帶了些促狹之色。牧層霄皺眉道:「都什麼時候了,這些人還想些亂七八糟的。」
再看屋頂上,顧白嬰氣得臉色鐵青,手中動作更加凶厲,邊打邊罵:「混賬!妖物!滿口胡言,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,我今日一定要殺了你,把你剁成碎片丟到西海里餵魚!」
「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。」榮余冷笑。
正纏鬥的時候,忽然聽得破空之聲,一隻箭穿過黑霧,刺中了榮余的右心房。
星宿台上,離珠公主再次搭弓射箭,道:「心口左一寸。」
「公主!」侍女試圖將她拉走:「這裡太危險了!」
「不必管我。」離珠公主面上沒有半分動容。
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婦人,撿起了侍衛撤離時留下的弓箭。她的大紅禮袍太長,便乾脆自己用刀斬斷,再將長袖挽起,竟如在山林中身穿騎裝的獵戶,而她手中的那把弓,緊繃而又有力量。
這一箭她用了十足的力氣,準確地射向榮余的心房左一寸。
然而箭矢沒能穿過黑霧。
鮫人手握著那支對著自己的箭矢,微微一用力,長箭就從中間斷為兩截。他又毫不在意地將右心房那支箭拔下,甚至一點兒傷痕也沒留下。榮余看向離珠公主,諷刺地開口:「無能的凡人,又怎麼能傷得了我?」
「哦,差點忘了,四十年前,你也是這樣,用一箭將那隻鮫人的尾巴釘在地上,不過,我可不是當年那隻鮫人。」他猛地用力,那團黑霧迅速爬上離珠公主身側,離珠公主感到似乎有一隻手扼住了她的喉嚨,沉悶的窒息感傳來。
她掙扎道:「你不是四十年前的那隻鮫人,那你是誰,你不是來複仇的嗎?」
「復仇?」榮余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,真切地笑起來,他邊笑邊道:「為何要復仇?當年那隻愚蠢的鮫人因為愛上一個女人,不惜獻出妖丹也要變成凡人,可惜的是最後卻死在他所愛之人的手中。這種愚不可及之人,只會淪為全妖族的笑柄。憑什麼值得別人為他復仇?」
離珠公主感到自己腦子「嗡」地一聲,似乎很多聲音都離她漸漸遠去了,她看向榮余,艱難地開口: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
「不明白嗎?」榮余欣賞著她的模樣,不緊不慢道:「當年明明是你的夫君殺了那些女人,可最後血債卻全都落在了妖鮫身上。公主殿下,你難道不一點兒都不奇怪,當年的王宮裡,為何會出現那隻鮫人?」
「.為什麼?」
「當然是因為你啊。」榮余和氣地看著她:「我那愚蠢的哥哥,一心想要幫你擺脫成為祭品的命運。所以即便沒有妖丹也要硬闖滅妖陣,好救你出險境。誰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呢?」
離珠公主的手指微微顫抖。
「他還沒到你寢宮就被滅妖陣困住了,而你,殿下,你用你手中的箭,親手殺了他。」
甬道里,銀栗扶著簪星走著。
這甬道比想像中的長,一時間竟走不到盡頭。聽銀栗說,這裡是皇陵的一處墓道,不知怎麼被簪星從滅妖陣連通了。
銀栗也沒有說謊,簪星體內的元力在慢慢流失。短短的一截路,走起來都格外費力。她道:「銀栗,你弟弟真是個人才,居然把妖氣種在我體內。我今日差點就死在滅妖陣里了。」
「對不起。」銀栗賠禮道,他想了想,又有些奇怪:「不過但凡只要沾了妖氣之人,哪怕是凡人,一旦落入滅妖陣中,都會魂飛魄散,絕無生還可能。可楊姑娘,你怎麼能通過滅妖陣,還連通了這裡的另一個甬道呢?」
簪星心想,或許是因為梟元珠。這梟元珠雖然有時靈有時不靈,但每次倒是老老實實地將她的命給保住。
只是這話卻不能對銀栗說。
「我好歹也是太焱派玄凌子的親傳弟子,」簪星隨口道:「宗門裡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保命秘法,你們妖族不懂。」
銀栗懵懂地點了點頭:「原來如此。」
簪星看著他,這少年看起來純良得很,穿著一身侍衛服的模樣,就是個年少的小侍衛,當年聖寧皇帝那一幫人,究竟是如何忍心對他下狠手的。
還把人家雕刻得那麼丑,多半是妒忌。
見簪星一直盯著自己,銀栗臉又紅了,他小聲問:「楊姑娘為何一直看我?」
簪星一邊往前走,一邊道:「我只是很奇怪。銀栗,當年殘害那些少女的,是聖寧皇帝。聖寧皇帝為了延續壽命獲得永生才修此邪術。但最後之所以能推到你身上,是因為你確實出現在了王宮裡。」
「銀栗,你怎麼會出現在離耳國的王宮?」她問:「還是說,你是被他們在外頭捉住的,只是為了頂罪,才將你拉到了這頭?」
甬道里,半晌沒有人回答。
簪星轉過頭,少年的側臉在火把映照下,鍍上一層茸茸暖意,他五官漂亮得挑不出一絲瑕疵,如西海深處一個瑰麗的美夢,而那雙湛藍的眼眸里,第一次湧上了憂傷的情緒。
「是我主動進宮的。」
他抿了抿唇,目光有些悵然。
「.我想救一個人。」
太焱派風評被害(╯°□°)╯︵┻━┻
(本章完)